墨水瓶

Will you still love me when I shine from words but not from beauty?

[法中心多CP] Silent

*嚴禁任何形式無斷轉載

*APH女性向二次創作,與現實中之國家、史實、事件、人物等均無涉

*人類設定;三觀不正,暴力行為暗示。老樣子,不爽不要看

*多CP/組合:Dover互攻、西北風閨密向、西法

*給領主的遲刻賀文







  他往上看,眼中的海洋倒映著亮橘色的雲彩。亞瑟想喊他但卻被掐掉了聲帶,幾次眨眼後那個人便被地面吞沒。


  亞瑟・柯克蘭自夢中驚醒時渾身冷汗,挪動左腳時一湧而上的痠脹使他抽了下腿,踹中了身旁毫無顧忌打呼的金髮男人。亞瑟瞄了半個身子捲在薄毯的人一眼,確認自己沒有認錯人後又補上了一腳,讓對方生著柔鬈體毛的身子摔出床緣。

  「起來了,老混蛋。別把我家當成旅館。」

  剛清醒的男人腦袋發暈,掙扎著起身時一個重心不穩背部著地在配合英國人喜好鋪上的短絨地毯,不遠處四散著他前一晚的衣物,沾著雨水酒氣和泥沙的氣味,攤在地上像個流浪漢。男人毫無形象地打了個哈欠轉過頭欣賞他床伴四肢僵硬走進浴室的背影,那削瘦的背上橫著指甲劃出的紅痕,線條交錯形狀扭曲的瘀血,他瞇著眼毫不意外地發現對方的頸脖上有雙手印。那頸脖太過脆弱,他敢保證就算只是個妓女、那種最單純最柔弱最絕望的金絲雀,都能像折斷天鵝頸脖那樣折斷亞瑟。

  淋浴間的水蓋過風扇嗡鳴時他把自己扔回亞瑟的床上,捲著薄毯深吸了一口對方的氣味,那裡頭想當然耳除了菸草茶葉麥芽酒之外還有前一晚他們互相攪混的精液汗水,還有一點幾乎聞不出來的人工香料沐浴乳。他真想知道在他之前為何從未有人發現這小傢伙如此迷人,像隻妖精。

  亞瑟走出浴室時看見的就是這麼一幅亂七八糟的景象。他無視了埋進枕頭堆裡裝死的舊識,逕自拉開五斗櫃挑了件看起來還挺良家少年甚至帶了點書呆子風格的格紋襯衫套上,逐一扣上鈕釦時感覺到一雙手順著他還沾著水珠的小腿往上遊走。

  「去你的我早上還要打工!」他蹬著腿試圖甩開對方的動作像前幾天踩到口香糖時那樣毫不掩飾滿心的嫌棄,於是床上那男人識相地縮回發抖的手。那團帶著捲度的金髮糾纏出不少死結,那是亞瑟昨晚的傑作。

  「浪漫一點嘛亞堤,你明知道這個早上翹班你可以多賺五倍的錢。」終於把自己從床上拎起來的法蘭西斯・博納富瓦搔刮著因破皮而紅腫發癢的後背,他的雙腿和亞瑟一樣痠得像要離開身體自己跑走。

  「對,然後我就會被那個神經質的店長開除了。請問你要付我失業給付金嗎?」亞瑟拉扯著兩天前被他扔在五斗櫃上的丹寧褲,上頭沾了些茶漬,但反正已經洗不掉了那麼有沒有多讓它在洗衣機轉一會似乎也沒那麼重要了。

  「怎麼可能呢,我親愛的,我可不是做慈善事業的。」

  「那就放過你可憐的老對頭讓他在被操了一晚之後接著值一整個白天的班。」亞瑟說著快步出了臥室,男人待在臥室裡都能聽見他把東西扔進隨身背包裡時的碰撞聲:那個略沉的塑膠碰撞聲是亞瑟那台舊得可以當古董賣的Walkman隔著背包底部撞上桌面的哀嚎,另一聲刺耳的金屬撞擊則是小傢伙將可樂或者啤酒的鋁罐扔進袋子裡的聲音,剩下那些窸窸窣窣的聲響大概是亞瑟努力把什麼見不得光的東西擠到袋子裡去的聲音,比如說他那隻睡了好多年的泰迪熊、濃得能把他整個肺黏住的菸,或者是那些裝在袋子裡的可以從鼻子進去也可以從嘴巴進去的神奇藥品。

  「嘿亞堤,洗衣機能借我用嗎?」法蘭西斯打了個哈欠,對著客廳扯開沙啞了的喉嚨大喊。

  「別想把你那堆沾了古龍水又沾了女人脂粉味的衣服放到我的洗衣機裡。樓下就有投幣式洗衣間,挪動你尊貴的兩條腿要不了你多少力氣的。」

  法國人只是敷衍地應了聲,他們都知道亞瑟的警告只不過是口頭說說,就像威脅用邊緣銳利的影印紙割開別人頸動脈一樣毫無意義。或許有些喜劇效果吧。

  沒多久後大門被重重甩上,然後是什麼東西從衣帽架上滑落的撲簌聲。法蘭西斯無意識重現了十幾分鐘前亞瑟的動作,用著僵硬不自然的姿勢走進浴室,並帶著一身沐浴乳香與水蒸氣出來。他光裸著身子把地上可憐的扁平流浪漢抱起來,扔進他床伴家裡老舊的洗衣機,熟練地操作著。那台淺橄欖綠色的機器嗡嗡運作著,馬達的運轉激動得和他們昨晚有得比,但法蘭西斯比較擔心它選擇在自己原主不在家時突然爆炸。

  這個法國男人只有在安靜的時候能夠顯出他氣質的不凡,比如他現在抱著膝蓋坐在打掃得還算乾淨的磁磚地上,盯著高速旋轉著的洗衣機發愣,灰藍白色的衣物在裡頭不斷旋轉像他年輕時在老舊電視充滿雜訊的螢幕上看見的舞者,那似乎是某種宗教的舞蹈,那個節目的旁白嗓音低沈得叫人嗜睡,來自某個高原的奇怪旋轉舞蹈。法蘭西斯朦朦朧朧地想,那說不定其實是催眠節目或是陰謀論、之類的。

  他是怎麼和亞瑟走到這一步的呢?

  不對,問題一開始就錯了。亞瑟是個結果,而不是原因。


  如果他的老朋友、那個曾經無條件贊助他生活費的溫和俄羅斯人伊凡・布拉金斯基在這裡,他會把法蘭西斯從地上拉起來,不顧現在即將入夏的悶熱天氣替他泡上一杯紅茶,然後從缺乏靈性的法國人所無法想像的神秘空間生出一套乾淨柔軟的衣服讓他換上,或許會有些寬大,但是舒適。

  法蘭西斯有時候並不是很肯定自己喜不喜歡這樣的關係。他們當然有默契,他們彼此了解而在踰矩的警戒紅線後方三公尺隔空擁抱相視而笑,他們能夠毫無窒礙看穿對方身上單薄敷料與腐爛的皮肉直面那些沒有人願意明說的傷口。那感覺就像有人能夠伸手觸碰你的內臟,而你也能觸碰他的,儘管你們都心知肚明自己或對方將不會伸手掐裂對方的心臟或者戳壞什麼脆弱的內膜,但總有股恐懼在心底滋長如黑洞。


  那個朋友與他便是這樣的關係。


  橄欖綠色的洗衣機停頓了一下,換了一種頻率繼續轉動,聲音比方才小了一些,少了些水聲。法蘭西斯決定起身去看看亞瑟的冰箱有些什麼。

  他最後拎著罐Dr. Pepper和香草冰淇淋回到洗衣機前,帶著咳嗽藥水味的汽水湧入他的喉間。亞瑟的冰箱除了這種味道古怪的汽水外只剩下啤酒,但法蘭西斯並不是很想剛睡醒就把自己弄得一身酒氣。他伸了伸懶腰,掀開冰淇淋紙盒的蓋子緩慢地吃著被糖精奶油淹沒了香草氣味的冰淇淋,冰涼的觸感讓他清醒得多,與此同時他那位朋友的笑容在他腦中變得更加清晰。儘管過了這麼久他仍然記得伊凡對這種大量製造的冰淇淋情有獨鍾。


  伊凡是個體貼而溫柔的人。當法蘭西斯這麼告訴他們的共同友人時,所有人一致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看著他,其中的一些人更是直白:「博納富瓦你老實說你嗑了多少?老子活這麼大還真沒看過這麼純的貨。」當時這麼說的是個義大利青年,話剛出口便被他雙胞胎弟弟捂上嘴,兩個人扭打著試圖把那些話吞回去。法國人看著這場混亂什麼也沒有多說,僅僅是安靜地啜著冰塊融化後變得稀薄的酒精。

  伊凡真的是個溫柔的人,至少對法蘭西斯來說是這樣的。很多情況他們並不需要互相說明就能判斷對方需要的是一個擁抱或者蹲在巷子裡喝到爛醉等著隔天早上被鄰居潑水趕走。這個法國男人所面對的問題是很單純的,它們大多只是需要花點時間思考的活結,連解答都是單純的,困住他的是更加無形抽象的東西,僅僅發生於他腦內的災難。他們某一次在咖啡館會面時伊凡曾經說過法蘭西斯是個能在平地上被自己腦中的迷宮困住的怪人。伊凡正好相反,他所面對的一切都沒有解答,甚至說不出是非對錯分不出黑白正反,他的問題就像西伯利亞雪原那樣灰濛濛的,連天地分界都無法辨認。但伊凡本人並沒有被任何東西困住,他樂觀得近乎異常,他對事物的好奇心與熱忱也是。除去特定的某些時刻之外,伊凡的性格和孩子沒什麼兩樣。


  吃得乾淨的冰淇淋空盒被法蘭西斯隨意擱在停下了的洗衣機上頭,他打開玻璃蓋拿出那些半濕不乾的衣物套上。天花板上的電風扇仍在運轉著,吹得他有些發冷。他拎著那只櫻桃紅色的鋁罐進到亞瑟雜亂的客廳,躺在沙發上望著天花板試圖避免自己重回那座迷宮。伊凡花了很大的力氣幫他找到出口,如果再掉回去的話那也太悲哀了。

  法蘭西斯閉上眼,不意外地看見一雙綠眼在混沌中浮現,它們蓊鬱得叫他安心,但僅僅是數次呼吸後那對寶石便融化成兩團未抹勻的油彩,溫暖忠厚而飽滿的橄欖綠。

  鋁罐底部敲在地面,他回過神才注意到自己險些把洗不掉的色素糖水弄翻在亞瑟的地毯上。法蘭西斯嘆了口氣,他連抬手都覺得累,櫻桃紅的罐子顫顫巍巍地被放回茶几。藥物使他的生活幾近崩毀,好的壞的都是如此,從貝瓦爾德・烏克森謝納乾淨冰冷的診間得到的一排排藥錠,與亞瑟在夜深時分塞到他手中裝有沉甸甸藥丸的夾鏈袋,兩者並無分別。儘管最後他仍是拒絕了後者,英國人不可信,特別是有著梅菲斯特綠眼的英國人。

  但更不可信的是紅皮膚的拉丁人。如果亞瑟在的話絕對會這樣反駁,或許用詞更加惡劣低俗。

  藥物使他失去應有的睡眠與味蕾以及行動能力,也屢屢使他失去工作或居所。工作與工作之間的空窗期是伊凡幫他撐過去的,費用也罷房間也罷,那個俄羅斯人毫不猶豫地將這些事物一次又一次交到他顫抖的手裡,像是孩子遞出向日葵時那樣乾脆而不求回報。憔悴的法國人始終對此抱有疑慮,而伊凡告訴他這些都是投資。

  法蘭西斯沒有繼續追問,問得多了反倒沒意義了。他只是將向日葵塞進外套裡抱緊,和伊凡抱緊他時同樣地用力,他喚他是天使,伊凡卻只是搖頭,他說他是雪姑娘,法蘭西斯並不明白,但接受了對方將自己沉入伏特加之海的寬厚雙手。


  從污髒窗戶透入的太陽時強時弱,法蘭西斯不消抬眼都能感受到光影拍在他身上,他翻了個身將臉埋進沙發縫隙,蜷著身子發顫。他不敢探究伊凡離開時是否也是這樣顫抖著的。

  那是個入春後突然下起雪的怪異夜晚,沒有維多利亞時期的那種蒸汽火車頭,也沒有從斷頭台構造的窗口探出頭道別的醒目愛侶,只有他和伊凡以及兩個大行李袋站在大巴士旁邊。長途公車的司機放任車門敞開便消失無蹤。從窗戶能看見幾個醒目的乘客,比如坐在後半部打著盹的華人,或是另一側幾近被黑暗吞沒的非裔男子,再過幾分鐘伊凡會變成公車上醒目的那個韃靼人,頭髮像奶油月亮一樣的韃靼人。

  他們的道別雲淡風輕,好像伊凡僅僅是要到隔壁區的超市購物罷了,很快便會回到這個城市。法蘭西斯慣常地叮囑他吃飽穿暖照料自己,伊凡一一應許,向他交代了住處的幾件細項,爐火要關、房門要鎖、按時吃藥。法國人只在聽見最後一項時打了個冷顫,他逃掉了這個月的回診,烏克森謝納診間的櫃檯人員來過一次電話,他蜷在沙發上聽著答錄機裡那道柔軟如初雪的聲線提醒他的逃避行為是被記錄在案的。法蘭西斯眨了眨眼,看著面前友人快樂地訴說著將要重逢的姐妹,他說姊姊編織的圍巾仍掛在他頸上、妹妹為他煮的濃湯仍在他舌尖,而她們的擁抱足以抵禦西伯利亞的寒冷。這是少數伊凡真正笑著的時刻。

  他向俄羅斯人伸出手,而後者回握著他並將他拉入懷中,抱緊直到兩個人身上的洗衣粉氣味與古龍水混雜。法蘭西斯看著月色頭髮的青年上車,兩個人揮手道別。

  法蘭西斯不敢告訴他那些他以為來自家鄉的電話從未真正存在過。當伊凡在黑色電話旁叨叨絮絮時他只是在一旁看著,從聽筒傳出的嗡鳴聲傳不進那對圓潤的耳朵,於是法蘭西斯決定迎合對方掛上電話後的喜悅。並不是每一層紗都需要被揭開。

  現在他的住處實際上是簽約在伊凡名下的,為期一年,到現在只剩下五個月。房東太太是個善良的寡婦,伊凡離開後她答應將合約轉移給法蘭西斯。她的丈夫死於戰爭,自此後她靠著出租空房維生,過得還算愜意。儘管如此,出於某種愧疚與羞恥他並不常在白天回到自己的住處,他寧願睡在亞瑟家的地板。

  所以說亞瑟是個結果。這件事他自己清楚,亞瑟也明白。英國人不做沒有利益的交涉,有時候法蘭西斯會慶幸對這個綠眼睛的惡魔而言,幾次纏綿便足以抵償自己要求他吞噬這個脆弱靈魂的願望。

  亞瑟問過他很多次。真的這樣就夠了嗎?他所追求的僅只如此嗎?法國人拖著被雨水浸透的身子摁響他家門鈴時,像個沒事人一樣帶著食材前來拜訪時,大半夜他自對方體內抽離時,凌晨他們都太早清醒時。少年一次又一次地問著,法蘭西斯也一次又一次地問著,但始終沒有解答。


  安東尼奧・費爾南德斯・卡里埃多這個人第一次出現在法蘭西斯的世界中是在將近十年前,在充滿乳臭未乾小鬼的校園裡。就像每一部老套的愛情電影,安東尼奧的出場伴隨著燦爛的陽光,在法國少年腦中自動放慢了的動態,還有過多的美化濾鏡。去掉這些來看的話其實沒什麼特別的,只不過是他在經過球場時看見了在寬闊草皮上奔跑的那一個拉丁少年,而正巧對方轉過來,或許是把蓄著長髮的他認作女孩子而露出了大大的笑容,鼻尖上的汗水閃閃發光。

  聽到這段回憶之後亞瑟翻了個白眼,把喝乾了的啤酒鋁罐捏扁扔進廚房水槽裡,扁掉的鋁罐在水槽和微波食品的盒子碰撞著像個彈珠台發出叮咚聲。

  「你他媽清醒點,我還以為我在偷窺什麼小學女生的日記本,那種還會拿有亮粉的筆寫字的小女生。」

  「我很清醒啊亞堤,」他撐著臉頰看對方,面前擺著前兩天在亞瑟半勸說半威嚇之下換掉的蘋果汁,否則他本來打算偷渡幾罐蘋果酒進購物車,「我很清醒,所以這件事才特別恐怖。」

  「別說你,我都覺得恐怖。」亞瑟準備起身去拿冰箱裡剩下的啤酒卻被法國人按回沙發並往他手裡塞了一瓶蘋果汁。

  「就喝這個,我可不想替你這種酒品差酒量也差的傢伙收拾殘局。」

  少年瞪了他一眼,拉開鋁罐拉環仰頭就喝了一大口,頸脖纖瘦得能清楚看見並不大的喉結滑動著。要不是親自與對方生活並看見那雙手臂內側肌膚光滑,法蘭西斯或許會誤以為他的昔日友人墮落到非得靠靜脈注射才能解癮的境界。

  亞瑟是個神奇的孩子,他搞交易但自己卻出淤泥而不染。就算是法蘭西斯聽過的那些關於走私關於毒品關於幫派的街談巷議也從未有過先例,那些人大多死在犯罪道路上,或者被仇家槍殺,相對之下被捕入獄甚至可以說是好過的了。但安東尼奧不一樣,儘管他跟亞瑟都有一雙綠得讓人寒毛直豎的眼睛。他看起來就是個普通的人,由陽光與泥土構成的與任何罪惡絕緣的普通學生,甚至法蘭西斯可以保證當時他是真的這麼的耀眼奪目。

  因為期待著太陽,所以當交到手中的是塊焦炭時特別讓人絕望。

  「我以前不懂那些肥皂劇女主角為何可以賤到那個地步,直到那次半夜你一身傷回來,隔天早上醒來跟我說你要回費爾南德斯那裡。」英國少年嘆著氣,老氣橫秋得不像這個年紀的男孩子。他舔了舔唇把溢出的蘋果汁清乾淨,混著麥芽啤酒的餘味產生了發酵過的錯覺。

  「我也不明白啊,梅菲斯特,你既然是惡魔那麼應該什麼都知道才對不是嗎?」

  「該死的,我可沒引誘你。」

  「梅菲斯特也沒有引誘浮士德啊,他只不過是前去接收本該歸於地獄的靈魂罷了。」

  亞瑟瞟了隔壁通紅著臉趴在沙發扶手上的法國人。他喝得比預計得要多,很可能在找上門之前先在哪喝過一輪了也說不定。

  「所以你找上我到底是為什麼。」

  「你的眼睛,我親愛的。」他看著亞瑟的眼神溫柔得像要溢出海水,濕潤破碎但又並不完全是看著他的。

  「都是綠眼?天底下的巧合真多。」少年了然地點頭,看著面前明明比自己年長卻仍在某些層面拒絕長大的法國人,無視那片海中翻騰的情感,「感覺如何,找到一個樂意接受這種關係又正巧有一雙綠眼,可以和你做愛和其他跟情侶如出一轍的事情,還願意兼差當你的紅粉知己——噢或者該說青綠知己?——的傢伙。」

  法蘭西斯沒有回應。於是少年耐心地又等了一會,但法蘭西斯仍然沒有回應。他探過身查看發現對方閉著眼,呼吸平緩地像是睡著了,於是他認命地喝完剩下的蘋果汁,將茶几上的空罐收拾起來。

  「我很高興那是你,亞瑟。」法國人在對方起身關燈時說道,「你們的眼睛顏色不一樣,我很安心。」

  亞瑟什麼也沒說,只是靜靜地把水槽收拾乾淨後回到臥室。


  法蘭西斯睜開眼發現他還蜷在亞瑟家的沙發上,身上的衣服已經被風扇吹乾了,桌上櫻桃色鋁罐底部積了一灘水。他坐起身忍耐那一陣暈眩的黑褪去,外頭厚重雲層掩住了方才仍明亮的天空,亞瑟會說這是晴天,但對法蘭西斯而言這已經足夠陰沉。

  烏克森謝納診間溫和的服務人員前幾天又來過電話,聲音與數年前伊凡離開前幾近完全相同,法蘭西斯甚至懷疑起他只是在和錄音機說話的可能性。他的藥沒有吃完,他很聽話,這次沒有把它們沖進馬桶,他只是睡得太多了又工作得太多了所以常常忘記服藥。亞瑟看過他因為副作用痛苦扭曲的模樣,隔天睡醒他就發現床頭櫃放了一排嗎啡錠和幾支手捲菸。法國人盯著它們沉思了一會最後把那些東西留在原地。他答應了診間服務人員這個月他不會逃走,那個服務人員於是替他安排了會診時間,那道聲線太過溫柔而讓人安心,法蘭西斯想或許下次他該記下那個人的名字,這樣他就不需要老是用「診間服務人員」這種冰冷的字眼稱呼對方。

  他並不確定烏克森謝納看到他身上那些痕跡會說什麼。他有一些瘀傷,還有另一些瘀傷。有一些破皮的新傷,還有一些滲著血的舊傷。烏克森謝納是個醫生,但願他足夠沉默,能不揭開法蘭西斯身上那道他們都能夠透視過去的薄紗。

  法國人搖搖晃晃地起身,拎起衣帽架上那件肩線過大的丹寧外套披上,上頭還帶著廉價菸草與柑橘洗衣粉的氣味。他想亞瑟回來看見桌上那罐Dr. Pepper的時候會咒罵他。安東尼奧不管看見什麼都不會咒罵,這是他的美德,他的罪惡並不是這些,當然也不是那些經過他寬厚大手的彩色藥丸或者子彈槍械。

  推開亞瑟的門走入外頭的陰影時他覺得自己像走向各各他的彌賽亞,關上門時又覺得自己像殉道者。他忘了帶那排有些過剩的藥出門,烏克森謝納叮囑過他,亞瑟也叨唸過他。一步步走著時他想著今天會是什麼,椅腿衣架雨傘或者是飛在半空中的盤子,無論是什麼,看到安東尼奧總是好的,再說這件外套也該物歸原主。

  他晚上做夢白天也做夢,安東尼奧通常在夢裡,或者說總是在夢裡,帶著菸草和柑橘洗衣粉氣味的懷抱為他敞開,那張臉儘管隨著年歲增長而生出稜角但仍存在著中學時代太陽的殘影,特別是笑著的時候。法蘭西斯想著烙印在他腦內的那一眼,摁響了對方的門鈴,面對對方的笑容時他也笑了,許久未見的喜悅使他甚至忘了在被甩上牆時要伸手擋住臉。

  橄欖綠色的木門合上,一切歸於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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